2012年1月18日

壹週刊::身之外[袁瓊瓊]


(摘自壹周刊第555期2012.01.12)

我自己是一向對於人或世界有無數困惑,活到了現在,還是向問一大堆未甚麼。之所以成為寫作人,大有可能是在給自己解釋,透過說給自己聽,還世界以某種秩序。

...寫作不是「行為」,而是生命的印刻。...之所以要寫作,是為了透過書寫來品嘗讚嘆享受和回味生命。當初倉頡造字,據說是「天雨粟,鬼夜哭。」文字可能是人類唯一絕對原創之物,繪畫或雕塑,基本上都有個食物任其模仿。只有文字,橫空出世,既無所出,亦無所由。而被憑空創造出來的某個字,與物體和意念連結,就像把那些東西給凝固住了,成為比現實存在更為堅固之物,既抓住了具象又抓住了抽象,讓人類開始思想。是的,我認為人類是有了文字之後才會思想,字彙不夠的話,要如何描繪思想架構理論呢?或許連敘事都很貧乏吧。

層層疊疊的記憶像放在置物箱裡的舊文件,新的疊上舊的,一層一層,似乎是秩序和分明的,然而不堪攪動,一攪動變破碎了。

我的記憶不是迷宮,沒有任何秘密性可言,是紐約的棋盤大街,每一條路都能夠通往其他的路,每個轉角都很像,因此沒有地標。

這所以我從來不相信記憶,我對記憶唯一的信念便是「它不準」。有些資料性的事情,當然沒話說,有證件有文件有紀錄,但是寄託於那些資料的事實,至少,在我的人生中,不準確的可能性是很大的。它們混雜在一塊。事實上,是混雜使得這些記憶產生意義。在我們人生地圖上散落的那許多事件,獨立來看是乾枯的,沒有意義。要與人生裡其他事件相連,那或者發生在之前,或者發生在之後,或者發生在別人身上...拼圖湊齊之後,我們才能明白生命為我們呈現的畫面。

屋外頭在下雨。我老是覺得下雨聲像某個巨大獸在用舌頭一點一點舔食地面時,接觸又剝離的聲音。這印象或感受從來沒有過。或許當真有個隱形的獸在做這個舔食動作。在下雨的時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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