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3年1月17日

《1Q84》之後~特集:村上春樹Long Interview 長訪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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開始尋求故事的發想時,自然就演變成那樣。一旦想把故事擴大下去、繼續加深、組成錯綜複雜的結構時,就不得不把所有的東西都往眼前的洞裡丟進去。否則就無法支撐起故事。要把自己心中所有的記憶、體驗過的事情、感興趣的東西、讀過的東西、看過的東西,一一都進去。有時候幾乎毫無脈絡可言。在這層意義上,歷史對我來說是豐富的引用來源,也是啟發創意靈感的寶庫。[16]

這些各種思緒的片段和記憶,就像丟進洞裡那樣一一丟進去。然後很自然地、自發地,故事就動了起來。[24]

於是,寫著之間,漸漸知道一件事,就是幼年時代、少年時代,自我其實仍受過各種傷痛。說起來,不管任何人,在什麼樣的環境長大,成長過程中都會分別受過傷,都有被傷害過。只是沒留意到那事情而已。[29]

我不是在責怪父母。父母也盡了力。任何動物都一樣。都把要活下去該知道的know-how傳遞給孩子。人的情況和其他動物不同,因為運作著非常複雜的社會生活,因此know-how也變得更複雜。不過傳遞know-how這件事,某種意義上是讓迴路閉鎖起來的行為。[32]

能把所謂故事這洞,挖得越大越深之後,檢驗自己的程度也變得越深。因為已經持續做這件事三十年以上了。只要挖得更深,就能從不同角度看得見事情,也能從不同層面來看。不斷反覆進行。反過來說,如果洞不能挖得更深時,就沒有寫小說的意義了。[32]

林肯有一句名言:「短時間可以騙過所有的人,長時間可以騙少數人,但不可能永遠騙所有的人。」我想這也可以用在書上。[42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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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說這東西,本來就是轉換的作業。將內心的印象,轉換成故事的形式。那轉換,有些情況是充滿謎的。有些地方並不是清楚聯繫的。不過如果讀者被那故事觸動,就表示在某些地方確實產生了聯繫。這種「不知道為什麼但產生機能」的黑盒子,就稱為小說性的謎。而且這黑盒子,正是小說的生命線。讀者某種程度不得不把這黑盒子,在不明所以之下,抱進自己體內去。而且必須把那不明所以性,修正為自己的「不明所以性」。我是指如果想認真自律地閱讀的話。--轉換成對自己來說確切的謎。

把其中所產生的問題,轉換成對自己來說比較切身的、確實的問題。在那落差中應該隱藏著解答。不過能做到這點的人,可能很有限。因為是需要相當膽識的作業。[42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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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要從正面解析點什麼,語言無論如何都會變得沉重、僵硬、強烈起來。肩膀用力了起來。如此一來,文章的腳步就會停下來。在對話中,人們不會說太難的事情。不過藉由將簡單的語言巧妙組合,藉著在其中加上分量和節奏感,穿插表情和手勢,困難而複雜的訊息就可以有效地浮現出來。[51~52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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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是有時候,我是說在某一部分,也會特別刻意要文章停頓下來,徹底加以描寫。不過就算在那個時候,也不能忘記這是一種委託的包裝。雖然裝進滿滿的描寫,但這是不想讀的人也可以不讀的地方。應該寫得讓讀者即使完全跳過去,也能跟得上劇情。

為什麼需要這種包裝部分呢?因為這是一種鎮石。如果故事只有對話或中立文章順暢地流過的話,流速會變得太快。太滑溜。所以有些部分要停下腳步,徹底具體描寫。不過,在這裡所描寫的東西不可以是重要事情。不可以描寫本質性的事情。這是原則。[52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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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並不認為自己是藝術家。雖然是創作者,是在創作意義上的創作家,但我認為不是藝術家。至於藝術家和創作家有什麼不同?藝術家是認為自己活在這個地面上本身就是有意義的人。我不覺得自己是這種人。[67]

平常吃飯、搭地下鐵、去逛中古唱片行,過著這種普通生活時,村上春樹這個人並不是什麼特別的人。只是個到處都有的人。但只有在面對書桌寫東西時,我才會變成一個能踏進特殊場所的人。那可能是所有的人或多或少都具備的能力,不過我想我碰巧擁有能追究得更深的能力。生活在地面上時雖然很普通,但往地下挖掘下去的能力,和在那裡能發現什麼,能迅速掌握並轉換成文章的能力,或許比普通人多一點。是一個特殊技術者。[67]

我身為作家,其實最引以自豪的就是這件事。獨創性,寫的是任何人都無法寫的東西。就算剛開始寫時,有受到某人影響的地方,但後來一直都在開拓自己獨特的方向性,從某處開始,已經覺得我前面沒有任何人了。就這樣,在什麼也沒有的地方一點一點地繼續開路,孜孜不倦地挖掘洞訊穴,三十年來持續到現在。不是我自誇,而是真實的感受。雖然有人對我寫的東西給予好評,也有人不以為然,那都是另一回事,但我感覺到我一直持續寫著只有我才能寫的東西。這件事是千真萬確的。[72]

對小說來說,最重要的,是透過時間的檢驗。接受時間嚴格洗禮。[74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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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-那麼今天的最後,可以請教一下村上先生典型的一天過法嗎?

寫長篇小說的時候,醒來的時間漸漸提早。平時大概早上四點左右起床,變成三點起床、兩點半起床,往往就那樣開始工作。

一醒過來,從那個時間點,就已經是全開狀態了,所以立刻開始工作。熱一下咖啡,吃一點小東西,半個司康餅,或牛角麵包之類的,坐在電腦前,即刻進入工作。不會拖拖拉拉的。

因為拖拖拉拉的會沒完沒了,所以立即進入。

習慣很重要。總之立刻進入。正在寫小說時,先不聽音樂。雖然不同天多少會不一樣,不過大約工作五、六小時,直到九點、十點左右。

早餐,在七點左右會烤起司吐司之類的吃一點,不過不花時間。

跟誰都不說話,一直寫。寫十頁就停下來,大概從這時候開始跑步。(註:大約4000字)

寫完時,大約九點到十點。於是,停下來。立刻停下。

不寫。就算想多寫一點也不寫,寫了八頁覺得好像寫不出來了,也會想辦法寫十頁。想再多寫也不寫。把想多寫的心情保留給明天。這可能因為我是長距離跑者的關係。因為如果是馬拉松賽跑的話,就算覺得今天已經夠跑了,也不能在四十公里的地方停下來,也不能因為想多跑一點而特地跑四十五公里。那是規定好的事。

--不會以內容當區別的段落?

不會。我補充說明一下,第二天會從改寫前一天所寫的部分開始。從頭修改前一天寫的十頁,然後接著繼續寫下去。不過不會改得太亂。只會大體整理而已,補充一下關係,消除依些地方,改流暢一點。真正的修改會在第二稿之後才做。順著前一天修改的流勢,進入新的地方。[82~84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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冬天早上太早跑很冷,有時會在下午或傍晚跑,夏天白天跑很熱,就會趁早上涼爽一點時跑,再繼續工作。這是依季節而改變。不過一天之中大約跑一小時,或游泳一小時左右,這已經排進日常的時間表中了。所以我一天只有二十三小時,這樣決定好生活著。一小時用來運動。[84]

翻譯這件事,以作家來說是一種學習。就像以前人抄書、寫經那樣,把英語一句一句轉換成日語,從而學到語言的用法、文章節奏的掌握方式、怎麼樣寫小說這些事。[88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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毛姆也寫了很多有關作家的事。世間有不等到靈感來訪就無法提筆寫作的人,但那樣的話就無法當一個職業作家。如果要等靈感,永遠寫不了小說。既然要寫就要每天不鬆懈地寫,這件事情很重要,他說。

錢德勒也說過幾乎相同的話。總之每天就算完全沒寫,不寫也沒關係,還是要在書桌前坐一小時,他說。在那之前,不能讀書或玩拼字遊戲。只能一直安靜坐著。想什麼都行。只要安靜坐著,他在書簡集中這樣說。[109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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跟開店比起來,寫小說真的輕鬆多了,當時這樣想。心想這樣輕鬆可以嗎?所以某種程度,想到不給自己一些規矩限制不行。認為這麼輕鬆,人會墮落下去。所以我才會每天開始跑步。不想寫的時候也要寫,試想起來是理所當然的事。所謂勞動就是這麼回事。開店時間到了就不得不開門。就算今天不想做啊,也不得不做。覺得好討厭的客人,也不得不微笑地說歡迎光臨。這樣的生活長久繼續下來,對寫這件事,把同樣的勞動倫理帶進來也變成理所當然了。如果我是從學生直接當上作家的話,或許勞動倫理的想法就不會出現了。[109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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